—— 黄旭芬护师 (湖南省肿瘤医院宁养院)
在刚入职宁养院不久的时候，我写过一篇文章：《愿生命之歌欢乐到最后》，在文中提到从事宁养服务及相关学习的收获与体会：“‘人类生命的核心，是为另一受苦的生命而甘愿受苦。你我都有心的宝藏，是：慈悲。’能在患者生命的尽头，听他诉说内心的恐惧与不安，帮助他实现心中的愿望，与他们共同分享人生路上的喜乐与悲苦，为他最后一段旅途送去安宁，这是多么神圣的事情啊！”，转眼间，做宁养服务已十余载，我想正是那时的所思所想，为日后从事宁养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心理基础，从而有了更多热情与坚守。
现在我对宁养工作仍然热爱，对生命仍然怀揣敬畏之心，对一些患者的离世，仍然深觉惋惜，仍然还是会有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。即使与生死离别的患者及家庭接触十余年，也不敢说对生命与死亡有多深刻的理解，但可以坦然接受个体生命存在的遗憾，接受自然生命的生与死，并从中学习如何向死而生，从而更加热爱生命，开心生活，让自己拥有更多力量去帮助其他人。
经历他人的死亡事件，让自己学习死亡的过程，通过认识死亡而反思自己的人生、丰富自己的生命，我想这是从事宁养工作最大的收获。
宁养院团队往患者家路上 (笔者，左1)
在做宁养服务的过程中，我见过许多的患者，遇到过许多的家庭，接触过各样人生。细细想来，每个遇见的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和生命故事。而我们作为从事临终关怀的宁养人，如何在患者灰暗的生命时段里，成为一束光，照亮一段路，帮助其重拾信心，引导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焕发出新的光芒，体面而有尊严地离世，这是我们需要思考和为之努力的事情。
美人
还清楚记得宁养服务初期探访过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患者。她不能下床，翻身都十分困难，瘦弱的身躯如同支架般撑起薄薄的被子，骶尾部的压疮更是加重了她的痛苦。她吃不下东西，也不敢喝太多的水，因为本就大小便困难，排泄会增加更多的麻烦。而她年轻的丈夫，在日复一日的照顾压力下，早已因为疲惫而失去耐心，多次询问过：“这样要拖到什么时候咯？我也快要被熬死了！”我们探访时，她虚弱地躺在床上，看上去那么孤单、无助，对自身疾病的诉述带着许多的无奈。她希望自己能早日解脱。
当我在给她换药使她能够舒适点的时候，发现她那消瘦的脸庞还是可以看出曾经的眉清目秀。我说她很漂亮，以前肯定是个大美女。那刻，她终于会心地笑了，然后打开心扉，告诉我们她的家庭情况、她和工作。她说没生病前每天都会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，别人也会经常夸赞她长得好看。她要她爱人找来照片给我们看，也确实是位大美女，身旁还有可爱的儿子。她诉说爱人一年多的时间里，是如何艰辛地照顾她和维持家庭。她说她不到十岁的儿子，会悄悄地上网搜查她的疾病治疗方法。听着她的诉述，她的爱人也流下愧疚且不舍的眼泪，并且当着我们的面握住她的手，告诉她他心里是多么爱她和心疼她的。她的孩子也握住她的手，告诉她会好好学习，不让妈妈担心。那刻，她看上去是幸福而满足的。即使依然疾病缠身，被疼痛折磨，但是家人的爱给了她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力量。临走时她也握住我们的手，感谢我们的关心。
一周后她安然离世，她的丈夫打来电话感谢我们，他说最后几天他和儿子一直陪着他爱人，尽心地照顾她，爱人走了，她和他都没有留下遗憾。那时，我明白了我们的一句话、或一个鼓励的眼神，就能架起临终患者与其家人之间心灵沟通的桥梁，促使他们充分表达心中的关爱与不舍。而家人的爱与希望，可以超越死亡，让患者不再孤单。
娭毑
而近期去看望的一位娭毑，更是让我感受到陪伴的重要。我们进门打招呼时，娭毑精神极差，躺床上说话十分费劲，动一下手脚也会因为痛苦而出声。家属说最近几天已很少说话、进食和翻身，开始以为她意识不清，但对我们的检查及问诊是配合的。因其老伴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，眼泪也流下来，于是我们坐下来仔细听二老及他们的儿子讲述他们的家族史。
二老种田拉扯着四个孩子长大，现在除了小儿子外，其他子女都已成家，家庭虽不宽裕，却幸福。老伴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，也从来没红过脸。儿女们成家了，他们两位老人相依相伴，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够呢。娭毑也告诉我们，在困难的时候她是如何边带孩子边劳作的。我们耐心地倾听，给予肯定，她的叙述也越来越流畅。她说老伴照顾她很辛苦，她的孩子都很孝顺，小儿子能够放弃外出务工而专门回来陪伴她，照顾她，她是既高兴、但又担忧他没挣着钱。也特别感谢我们陪她说话。交谈过程中，她精神状态越来越好，还拉着我们的手舍不得我们走。她儿子说她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。临走，娭毑握着手不愿松开，还叫我们一定要吃茶！我答应一定会吃。
宁养院工作人员耐心聆听娭毑的倾诉 (笔者，右1)
这样的握手，在这十余年间，有过很多很多次，那是患者给予我们的信任，感谢我们的理解与陪伴。我相信在握手的刹那，爱已传递。
对临终患者，需要做的最简单且最重要的事，我认为是真诚地去陪伴他，听他说话，用心倾听他的生命故事。我想无论是谁，有着怎样的情绪，是否有用言语表达，真诚地去陪伴他都能让他得到安慰。而当我们用心去倾听他的故事，会使我们懂得他真正关心的问题及需要，更快走进他的内心，理解他的需求，从而真正帮助到他。
“人生只有一次，尽量让自己活得精彩是你的责任。”这是电影《遇见你之前》中的一句对白，也让我想起很多的患者，他们在面对死亡时的态度，他们的豁达与通透，最终让其生命绽放光彩，也是给予我们最好的生命教育课程。人生只有一次，我们的责任是让自己活出精彩的人生。我们何其有幸，在患者的生命历程中，伴行如此重要的一段旅程，他们用自己的人生经验，告诉我们生命的可贵，也让我们更早对人生有所体察，对生命更珍惜，对生活更热爱，从而树立豁达的生死观。宁养服务，疗愈的也是我们自身。
5.12护士节将至，值此节日之际，寄语宁养服务人员，心中有爱，不吝给予。宁养路上，愿我们有光，有爱，有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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