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识他，是一个寻常的日子，因为不太确定他名字“凫”字的含义，查了字典，才知道它是一种优雅的水鸟，象征着自由自在、逍遥闲适的一种生活状态。于是我带着好奇，走近了不幸罹患晚期肿瘤、年轻的他。
一碗粉里的牵挂
5月21日开始，我加他的微信并与他对话。那时的他，虽然被病痛折磨，却依旧保持着一份难能可贵的乐观与坚韧，而我们的对话，也总是充满了欢笑声，仿佛病痛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。
在知道了我们这里有宁养义工服务后，他对我说：“你们以后有义工活动可以带上我帮忙，一起加油，人这一辈子，虽然掌控不了自己生命的长度，却可以把握我们自己生命的宽度，生命若不是现在，那是何时？”
再次见他，是因为他发的微信，“领导，你好几天没来看我了，你什么情况，把你的兵给忘掉了么？”后面还加了一个瞪眼的表情，看着他的留言，算下时间真的有一周没去看他，想着他还能发来这段文字，估计没啥大问题，便约了第二天上午和宁养义工去看他，看到他没啥变化，便笑着调侃道：“看看你昨天发的微信，有这么跟领导讲话的么？领导这几天事情多，虽然没过来看你，但也时常惦记着你呀，这一周止痛怎么样，能吃点东西了么？”
“报告领导，今天我妈给我煮的粉，我吃了一大碗，滑下去的那种，你懂的。还有，你知道吗，我这个妈呀，明明知道他儿子病了，不能吃辣椒，却还在家里炒菜放了那么多辣椒，快把我炝死了，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儿子。”“哎呀，这还真是的，你现在是林妹妹弱不禁风呢，不然，我跟你妈妈说说炒菜莫放辣椒了，把你辣晕了她可真是会心疼的”“算了，算了，一辈子都这样过了，不要难为她了，我也就忍忍过去了，她高兴就好了。我这个老妈呀，跟别人的妈还真不一样，想想其实也挺好的，如果我真的有一天走了，她不要太难过就好了，就怕我的病治不好，你知道么这半年都是我拿着以前的一点点积蓄去治疗，就是不想让她太多的担心。还有，我妈找了个大仙帮我算命，说我能活到60多岁，这么算的话，我还能再活20年......”
如果还有半年
我看着他，听着他因为舌头被肿瘤侵犯而有些讲不清楚的话。“如果不能像大仙说的，你如果还有半年的时间，你准备怎么办呢?”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。
“哪有你这样当领导的，就不能说些鼓励的话，老是讲些丧气的话，以后的事情不去想了，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，那我肯定会死在她的前面。如果到时候我真的走了，你有空就帮我去看看她，劝劝她，别让她为了我老难过，跟着我这个儿子也没让她过上好的日子。”随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。
再次见他是想为他申请救助资金，虽然上次说到死亡的话题让他多了些思考，但再次见到我和义工，他还是很高兴，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我说：“上次我批评了你，回头想想是我不对，还想着你不会再来看我了，没想到......”我对他说：“我理解你，谁遇到这个事情都会心里不好受，慢慢来，很多时候需要一个过程来调适，我要去给你申请基金，也好缓解你妈妈的生活紧张，我把需要的清单发给你看看，有不懂的尽管跟我说，至于填表格的问题，我来跟进，你放心好了。”“唉，这些资料都有，只有一个没有，那就是我老婆的视频拍不到”“申请不到就算了，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，我很少跟人讲，你算一个吧，看在你对我还不错的份上，就让你免费听听我的故事吧。”虽然病重，他仍不忘笑着调侃地说道。
微信框外的礼物
“我跟她认识了好多年，结婚后有了一儿一女，多年以后，发现我们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，她特别爱打麻将，常常到半夜才回家，慢慢的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，到最后她回了贵州老家，我们感觉活成了彼此的仇人，我的电话她不听，我妈的电话她也不听，我有时候拿朋友的电话打，刚开始她听，到最后凡是深圳的号码她都不听了。现在她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了，哎，儿子放假的时候会来看我，这也让我很欣慰，儿子还是很懂事的，我也满足了。”他得的是晚期的舌癌，肿瘤侵犯舌头，所以说话也很不利索，但他还是慢慢地讲着自己的故事，言语中充满了无奈。
病情的加重让他已经讲不出话来，只能微信打字来聊天。“我又来找你了，想跟你聊聊天，你知道吗？自从我病了以后吧，好像除了我妈和你愿意跟我讲讲话之外，感觉没人愿意跟我说话了。我以前还是很风光的，不管是在学校里当干部，还是走入社会到了酒店当经理，身边都会围了好些人，我以前学习和书法都不错，等我身体允许的时候写一幅字送给你吧，我的字可不是轻易送人的，只有我觉得值得我送的人，这次就让你占个便宜吧。”他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。“好吧，感谢刘经理愿意赠送墨宝给我，那你就好好的先养着身体。”我对他说道 。
奢望的麻辣猪手
随着疾病的发展，即使去到他的家里，也都是通过手机打字来聊天，“领导，你每次来怎么都看不到我的手机壳那么破了呢？你这个当领导的对你的兵怎么这么不细心呢？”听着他的抱怨，我看了看他的手机，手机壳确实已经很破很旧了，听他这么讲，我问他：“那你喜欢什么颜色了，领导送你一个，算是对你的体恤吧”。“红色吧，红色在中国是代表吉祥的颜色”。当新的手机壳套上去的时候，他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。
“不要轻易把伤口揭开给别人看，因为这个世上多的不是医生，而是撒盐的人，然而，你却如同太阳一样，照亮着我，你不仅是一位倾听者，更是那少有的“白求恩”型灵魂医者。”尽管我无数次向他阐明我宁养医务社工的身份，但他却始终坚持用那个充满敬意的称呼。
还记得他曾经说，“你知道吗，我好想左手拿着麻辣猪手，右手嘴里送饭的动作，多么的逍遥自在。”这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讲再简单不过的事情，而对于他来讲却成了一种奢望，那一刻，我看到了他对生活的热爱，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，也未曾放弃对美好瞬间的向往。
有空过来看下他吧
在与他一次一次的交流当中，我逐渐明白，作为宁养医务社工，我的使命不仅仅是提供物质上的帮助，更重要的是，用心去倾听、去理解、去陪伴。在他的身上，我看到了生命的顽强与不屈，也学会了如何以更加积极、乐观的态度去面对生活中的挑战与困难。
一句“也要来看我了”让我不禁有些一愣，我给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，告诉他说：“好的，过两天我就去看你，看看你是不是又能吃一点点你妈妈做的米粉了。”而他只有简单的三个字“哦，谢谢。”从与他的相识到那天他的这句话，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处于说笑当中聊天的状态，所以对于他的这句话，我也没太多的在意，也只当他又是在说笑，直到第二天，他妈妈跟我视频聊天，我看到她满面的泪水，“这两天他的病情加重去了社区医院，有空过来看下他吧，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了，他说想见你。”
不再相见的“再见”
想着昨日他的反应和今天他妈妈的眼泪，我意识到他病情的严重性，眼前不禁浮现出他躺在病床上昏迷的状态，有些紧张的我，在第二天与我们的义工组长去到盐田的社康医院探访他。到了病房后我们没见到他，问护士才知道他去了牙科；我们找到牙科的时候，他坐在轮椅上等待医生。医生告诉他因为舌底的肿瘤已经让他的舌头无法转动，如果不能有效控制肿瘤......一转头，我看到了他眼底无奈和失落的表情，他给了我一个回病房的示意。
医院的路我不熟悉，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推着他往病房去，此时，虽然他不能说话，但头脑却清楚。我们抄着近路回到病房，他虚弱的身体带着痛苦的表情，慢慢在我们的搀扶下从轮椅上挪到病床上，我知道经过这一圈折腾后，身体的累他可以忍受，但是医生的话却让他充满了绝望，他躺下后闭上了眼睛挥挥手示意我离开，我跟他说明天再来看他，但没想到这一次却是最后一次见面。
探访的第二天，命运在他的人生乐章按下了终止键，在接受半年的宁养服务后他离去了，留下了最疼爱他的妈妈在这人世间。那个坚韧而常带笑容的女人，如今只能独自坚强地继续生活，每天清晨，她依旧会出现在菜市场的角落，默默地打扫着卫生，忍受着失去爱子后的伤痛。
彼此照亮的生命明灯
他离世后，我和义工一同前往他家中探望他的妈妈。踏入那扇熟悉的门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扑面而来。家，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，然而，他曾经睡过的那张床，此刻已被杂物堆放占据，只剩下一片萧索。我们默默陪在他的妈妈的旁边，她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思念与眷恋，当回忆他的点点滴滴时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，滴落在陈旧的衣衫上。
在他离去后的日子里，只要有空，我们都会去到他的家中。每当他妈妈提及他小时候那些淘气的事儿，她的嘴角先是不经意地上扬，流露出一丝笑意，仿佛那些调皮的瞬间就在眼前，可是，那笑意很快又被泪水所取代，她轻轻叹了口气，说：“这孩子啊，真是让人心疼，有时候又特别烦。现在，想烦也没得烦了......”那话语中，充满了对他深深的思念。
“清明节快到了，我想回老家去看看我的飞儿，帮他送些钱，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也有钱花，你说是不是？”他妈妈在微信里问我。
“对的，回去看看他，他肯定也想你了。”我理解一个母亲思念儿子的心情，不管孩子多大，在母亲的心中永远是孩子，我知道她此刻心里有多么的难过，就像她以前跟我讲的，可以不要儿子那么优秀，可以不要他长得那么帅，只希望他能身体健康，能陪着就好......
今夜，小雨如丝，淅淅沥沥地飘落着，那雨滴轻轻地叩击着窗户，而后缓缓滑落，宛如母亲思念孩子时那无声的泪滴，亦似在低诉着无尽的思念之情，我眼前也浮现出他那略带痞气却异常坚强的笑容。难眠的夜晚，心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慨，愿他在另一个世界自由“凫飞”，愿她的母亲带着对他深深地爱与回忆能继续坚强前行。而我，也将带着这份触动与信任，继续我的宁养医务社工之路，为需要的人带去温暖与希望，因为，我知道，生命就像一盏盏明灯，需要彼此照亮，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与珍惜，而人与人的每一次相遇，也都是命运最美好的安排。
文/韩丽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