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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宁养院 >> 感想·随笔
宁养日记6·连载(武汉宁养院义工 徐武)
发布时间:2012-4-17
2012年4月12日,星期四,天气:小雨转中雨
 
 
      今天没课,可还是早早的起来,一连几天的缺乏睡眠,让脑袋一片昏沉。
      收拾好东西,带上牙刷牙膏,带上毛巾,扛着从吴新老师那借来的大号的单反相机,就那么大喇喇的挤上了去汉口的公交车。
      武汉的雨还在有一瓢没一瓢的下着,我撑着伞背着包扛着相机,在汉口的街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。鞋子早已经湿透,也懒得去理会。在工农兵路转悠了半天,一路问人,总算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——汉口空军医院。
 
 
      到了医院,下意识的给干妈打了个电话,问她在哪个病房。放下电话,心里有莫名的期待,想见见干妈的女儿月月,这些天一直在医院照顾她母亲,一定很辛苦很累吧。今天我来替她。
      或许,还可以给她们母女俩照一张合影,干妈那样爱她,她这样孝顺,我这样想着。
      有时候爱需要表达,需要纪念……
      推门进去,空荡的房间,干妈一个人躺在床上,打着点滴。
      月月呢?
      “ 她走了,就刚走,”干妈挤出一丝笑容,“其实你不该打电话过来的,她知道你来了,立刻就走了,我留不住她。”
      为什么呢?是不愿意见我,还是急着逃离?我胡思乱想着,心里不禁有些失落。
      你不要介意,她脾气有点古怪,不愿意跟人交流。干妈这样安慰我。
      她不是已经二十岁了么,为什么还会怕见我这个弟弟呢?我问干妈。她摇摇头,说不知道。
      “其实,我想着,你过来还能给我和月月照一张相,可是她一定要走,我也没办法。”干妈苦笑着自言自语。
      月月在我到来的前一刻,离开了医院,赶回老家江西。一张和女儿的合影而已,干妈的请求多么的简单,可是我却却没有办法帮她完成心愿。这是干妈的最后一次住院,也许,也许,这一张合影,永远也没有办法……
      想到这里,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无力感。
 
 
      干妈要解手了,因为在输液,而且下身完全瘫痪,需要在床上解决,医院里有专门的尿盆,我用这个给她接尿。
      干妈问我怕不怕,我说不怕。她笑着说,我把你就当自己亲生儿子一样,你是学医的,以前解剖尸体什么没见过,没关系的对哦?
      我点点头,强装着镇定,没有不好意思那是假的,至少脸已经有些烫了……
      干妈说,月月很讲究的,买了一大包一次性手套,不知道带走没有。我说没事,我不用。
      帮干妈解手是个力气活,她的腿完全不听使唤,大半个身体像滩烂泥一样。我一放开,腿就东倒西歪,干妈一闭眼睛,我就知道我弄痛她了,虽然她不说。所以从头到尾一直小心再小心,干妈笑我比月月还小心。接完尿,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。
      病人的尿液,总有一股刺鼻的腥味和骚味,我屏住呼吸,找不到厕所,就硬着头皮冲进女厕所,把尿盆洗干净。
      这一天,干妈输液输了五瓶,我给她洗尿盆洗了八次,着实锻炼了身体……
 
 
      我想给干妈照一张照片,她说不照了,好丑,我说不丑不丑,她便又要梳头,非要我找梳子。我找来梳子,给她梳头。
      我说干妈,我给你梳一个欧式发型!其实我不知道什么叫欧式发型。
      好啊好啊,她很高兴。我便给她梳,梳好了,我们便合影。她说欧式发型很好看,我说其实我是乱梳的。
    
      我们就都笑起来。
      干妈说以前她会梳各种各样的头发,很喜欢打扮,也很会打扮,现在再也不打扮了。
      干妈说,其实儿子跟女儿月月蛮孝顺的。半响,她又忽然改口,其实他们也没你想象得那样好。我问为什么。她不说话。一会又转移话题说,最近她老是梦见自己在读书,在考试。这是她一直的遗憾,早早辍学的她,没能圆自己的读书梦。
     “我最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了,有知识又会说话, 还有爱心。很崇拜你们,可是小时候家里条件苦,没办法一直读下去。”她这样说着,又跟我讲起她初中毕业后在砖厂的大集体生活。那时的她,力气小,是个瘦猴子,她拼命的挖土坯,挑砖,弄得肩膀上血肉模糊,别人早就做完了,她做不完不能回去,急得直哭。第一个月从早到晚拼命工作,她挣到了20.5块钱,她给自己留了五毛钱,剩下的二十块全都交给了爸爸。
      小小的肩膀,重重的担子,她挑起的是整个家庭的责任。
      后来,她只身来到广东打工,一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,什么都没带。到了厂里,住集体宿舍。“那哪是宿舍啊,那简直是猪圈!床铺就是一排两层木板架起来,什么都没有,老板不发棉被,可是我什么都没带。说是说广东不冷,可是真正冷起来,冻得要人命……”后来她学别人的办法,用报纸和纸板当被子,就那么熬过去。。她说,自己很老实,上班的时候总是被人欺负,别人都休息了,她还在不停的工作。她和自己最好的朋友绝交,是因为她的朋友连她辛苦存的钱也偷,尽管她一再的为对方解围……
     “ 那个时候真的好苦真的好苦,好苦……”不知什么时候,一直静静诉说的她,已经泪流满面。
     “我真的希望,月月能够理解我,不是我不让她读技校,是我实在供不起,我省吃俭用拼命挣钱都是为了他们两个啊。在火车上,连五块钱的饭钱也舍不得花。这一家子全靠我一个人,你说,有哪个丈夫,三五年不回家的?在外面赌钱欠了债,被人扣了,打电话给我,让我带六千块去赎他回来。你说,有哪个儿媳,给公婆一给就是两千、三千?还有我丈夫的智障哥哥,这一大家子,全靠我一个人接济……我确实是没有办法。我跟月月说,虽然你不是妈妈亲生的,可是我还是很爱很爱你,妈妈对不起你,你不要恨妈妈……可她,可她却说‘你别说了好不好!’我真的很希望,他们两个能理解我,我离婚也是没有办法……”
      越说,干妈哭的越厉害,我从没见她哭过,可这一次她却哭得这样伤心这样无助。我握紧她的手,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打湿了床单。
     “他们还小,以后,以后会懂得,会懂得……”
      "他们不小了,都二十岁了,我还能等到以后么……”
      我无言以对,只能这样握着她的手,陪她一起流泪。
    
    天下间,每一位母亲,背后都有一段心酸的故事,可是有多少儿女,愿意坐下来倾听?又有多少儿女,对自己的父母说过这样的话“你不要说了好不好”?
 
 
      哭累了,疼痛又来了 。
      吗啡止痛效果越来越差了,癌细胞再次转移,新的地方又出现疼痛。干妈的左下腹越来越疼,有时连摸都摸不得。可是平躺久了很累,她又想侧着身子,让我帮她。
      可是侧过来,压着会更痛,怎么办。我忍不住问她。
      痛也要翻,这样很难受。她坚持。
      侧过身,她努力用手抓着床沿,痛得直吸冷气。
      护士进来给她换药瓶,我忙问她该怎么办。护士说这能怎么办,叫出声来吧,这样好受些。
      干妈痛得轻哼起来。她说好痛,好痛,哪里都痛,真不知道,这大半年是怎么熬过来的,我这一生就没过几天好日子,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?
      我听着心里仿佛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,却无能为力。
      这是干妈乐观背后的辛酸和苦痛,她不轻易示人,她的苦也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白。    
 
 
      中午买来饭菜喂给她吃,可是她痛得实在吃不下,连嚼的力气都没有,因为胃也很痛,努力咽下的东西也几次差点呕出来,看着实在让人揪心 。
      吃下一粒吗啡,过了一个小时,药效才渐渐发挥作用,可是饭早就冷掉了。
      我想把饭倒掉,再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卖的。干妈说用开水泡泡就好,不能浪费。我倒上开水,把泡过的饭菜一口一口喂给她吃,当身上不痛了,她的胃口很好。
      我一边喂她一边叮嘱:“你一定要趁不痛的时候多吃,知道么?”
      “恩恩,可是我吃不了太多。”
      干妈吃得很慢,而我却很着急,恨不得一下子都喂给她吃,弄得她连连说:“慢点慢点,我嘴里还有还有。。。”
      加加打电话过来,担心我太累,我把电话给干妈,笑着说我女朋友打过来的。干妈乐了,笑得很开心,问我她叫什么,我说叫加加。
      干妈很好玩,接过电话,就是甜甜的一句:“加加呀,我是干妈,你亲爱的男朋友在喂我吃饭呢!我——说——,你亲——爱——的——男——朋——友,在喂我吃饭呢!”因为干妈肺叶部分切除的缘故,说话不太清楚,我看着她十分认真地一字一句重复刚才的话,不禁扑哧笑起来。
      “恩恩,他可细心呢,你找他做你男朋友找对了!你们俩,一定要白头偕老哦!我真想,活到你们俩结婚的那天。你们一定要好好的。。。”
      等我接过电话,笑着对加加说:“听到没,要记住干妈的话呢!”电话那头,加加已经说不出话来。
      干妈向我要加加的照片,说好漂亮的小姑娘,大大的眼睛,看你这么温柔,加加也特别温柔吧?
      我说是,她很好。
      干妈又重复那句话,如果能活到你们俩结婚那天该多好。我默不作声,不知怎么回答。
 
 
      吃过饭,干妈说痛得出了一身汗,黏糊糊的很难受。我说,你等会儿,我去打水给你擦身子。
      给干妈擦背的时候,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,干妈的后背有一处皮肤黑紫,凹陷出一个大坑,仿佛脊椎骨被卸掉了一块。
      我吃惊的问干妈,这是怎么回事,她说这是做放疗烧的。看到这个大坑,我心情久久不能平复。以前只知道放化疗用来治疗癌症,现在没想到不仅化疗让人上吐下泻甚至失忆,就连放疗也是这么的折磨人。。。
      给干妈擦过身子,她的精神体力都恢复了好多。躺久了会很累,我把床摇起来,让干妈靠着坐会儿。我和干妈玩起了纸牌游戏,是最简单的叠火车。干妈说这会儿,谁要看见我们在玩这种小孩的游戏,一定会笑死的。我说怕什么,这叫返璞归真,小时候一直吵着要和妈妈玩这个游戏。
      干妈的运气很好,赢了很多,每次赢了牌,她总会像个小孩子许愿一样:“我的病会好的,恩恩,我的病会好的。。”
      最后是干妈赢了,虽然是因为我暗暗的藏了一些牌。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显得高兴,因为她一直想让我赢。
 
 
      傍晚的时候,我把干妈抱上轮椅,给她打水洗脸泡脚。干妈的脚浮肿的厉害,而且有严重的脚气以及灰趾甲,我给她洗脚,脚上的皮像白粉一样往下掉。我又给她剪趾甲,问她为什么不去治,灰指甲痒起来是钻心的痒,而且会传染。她说,也是没办法,灰指甲治起来很麻烦,现在哪有精力去治,也没这个必要了,痒就痒吧,忍忍就好。
      给干妈洗好脚,剪好趾甲,穿上鞋袜,干妈又叮嘱我用香皂好好洗一洗。我乖乖地仔细洗了一遍。
      打好水,给干妈买了晚餐。干妈一边吃一边听儿歌,摇头晃脑,说不出的可爱。
      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,可以不用忍受疼痛。
      吃过饭,我教干妈用相机,我们互相拍照,干妈拍的照片比我的还清晰。我做一个射雕的姿势,她也吵着要做。
      照片里的人儿,那样的可爱……
 
 
      干妈说要去楼道里转转,我推她出去。
      楼道不长,但有很多的病房和医生的办公室。外面还飘着雨,我们就那样静静的走着。
      我说干妈,我为你唱几首歌吧。她说好啊好啊。我便清清嗓子,一首一首的唱起来,她跟着轻哼起来,摇晃着脑袋,轻打着节拍。
 
      第一首《感恩的心》:
 
我来自偶然,
像一颗尘土,
有谁看出我的   脆弱?
我来自何方,
我情归何处,
         谁在      下一刻      呼唤我?
·······
感恩的心,
感谢有你,
伴我一生,
    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;
感恩的心,
感谢命运,
花开花落,
 我一样会珍惜……
 
      然后是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、《一剪梅》······一首一首的唱 。
      轻轻的吟唱,在这静静的楼道里,悄悄地响起,一遍一遍的回荡。
      所有的医生、护士、病人家属、做清洁的阿姨,都悄悄在各自的门前站立,就那么看着我们,向我们点头微笑……
      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,病房外的风雨飘摇全然与我们无关,此刻就属于我们俩。
      在不长的楼道里,我们一遍又一遍,不厌其烦的走着,唱着。
      如果没有癌痛,如果没有死亡,这一切该是多么的美好,多么的美好……
      如果时光能够停止,哪怕是走得慢些,该有多好……
 
 
      唱累了,嗓子哑了,干妈又教起我广东话,我教她说英语。我们就在楼道里,依依呀呀地学起来。
      隔壁房间的病人家属过来问干妈,这是你儿子吧。
      是啊是啊。干妈笑了,我也笑了。
      哎呀,好孝顺哟,好知识(有文化)哟,你有福啦!
      羡慕吧,羡慕吧!干妈拍着手,格外的开心。
      孩子他爸是干嘛的?那阿姨又问。
      干妈愣了一下。
      我抢着说,是做水利工程的。(叔叔是水利工程师)
      我们都不再言语,却是相视一笑……
 
    十
 
      晚上洗漱好,就爬上干妈旁边的床铺。一股强烈的疲惫和困意袭来,可是不能睡,还有很多课程没有复习,再不久就要考试了。
      我强打精神坐起来,翻着书做着笔记。
      我跟干妈说,你要是痛了或者想解手了,就叫我。
      快看书快看书,学习要紧,我不打扰你。她催促道。
      她让我看到十点就睡觉,我说好。
      时间过得很快,我正沉浸在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知识中,忽然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干妈的床位。
      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侧过身,正在低声呻吟着。我知道,她的疼痛又发作了。为了不打扰到我,她硬是咬牙忍着不发出声音。
      我急切的问她是不是很痛,又喂她喝水,吃镇痛药。
      快看书快看书,还有半个小时,再看半个小时,我不打扰你。她又催促,不让我继续询问。说完又侧过身,把声音压得更低了。
      我却心乱如麻,怎么也看不下去,只能不断地拍脑袋让自己集中精神。
      到了十点,似乎止痛药起作用了,我也放心了很多。强烈的倦意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。
       我对干妈说,睡了哦,你也睡吧,晚上你要解手就叫我,如果我睡得太死了,你就敲桌子。她说好。
      goodnight,我说。
      goodnight,她学得很好。
      凌晨一点和五点醒了两次,帮干妈解手,洗尿盆。这一夜不知道她睡了多久,我只知道,每次醒来,她都是醒着。
 
十一
 
      早晨六点钟醒来,看干妈睡着了,便蹑手蹑脚起床,买好早餐,打好洗脸水。等我回来的时候,她已经醒了,说睡得好好。
      等她洗漱好,我们吃早餐。我买了两个生鸡蛋,用开水冲成鸡蛋花给她喝,这是加加的提议,我也觉得很有营养。无奈加的是红糖,味道变得很古怪,喝得觉得很恶心。
      她看我皱着眉头,便问我,怎么了,很难喝?
      我说恩,有点恶心。
      她说没事没事,中药我都不怕。说完接过去,一口喝掉,结果差点呕出来。
      护士又来给她输液。我打电话给叔叔,问他什么时候过来,他说送完斌斌过来要九点多。
      你快去上课吧,这里有护士,她们很好的,有事我可以让她们帮忙。她生怕会耽误我学习,一直叮嘱我好好读书。
      我点头答应,急匆匆地出了医院,挤上公交车,赶回学校上课。
      昨晚有些着凉,一路咳得厉害,上完课回寝室睡到中午。
 
    
    
 
    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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