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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宁养院 >> 感想·随笔
宁养日记5·连载(武汉宁养院义工 徐武)
发布时间:2012-4-12

2012年4月7日星期六 天气:多云

      清明节假期结束,匆匆地赶回学校,满身的疲惫。

      电话里,干妈说,星期天要最后一次住院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总有些不好的预感,又回想起许多年前,许多事情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。干妈的心愿,我答应她的事,在给她准备的礼物,还有很多没有实现,忽然觉得时间那么的紧迫,我又开始焦急起来。

      昨晚看天气预报,说今天的天气还好,武汉难得有个晴天。想起答应干妈,带她出去晒晒太阳散散心的承诺还没有兑现,给她打电话,问她想不想今天出去。

      “好啊好啊,谢谢你崽崽。”似乎我说的,她都会答应,就像她的请求我从不愿拒绝。

      晚上十一点多,给两位队长(孔大哥和高嫣姐)又是发短信又是打电话,催促他们联系记者的事。老孔很是感叹的跟我说:“本以为我是个急性子,没想到你比我性子还急。”他哪知道我本是慢性子,可是有些事情慢不得。

      今天照例是一行人早早地挤上公交,前往干妈的住所。除了我们三人以外,还有同伴王凡、任连魁。

      在路上我们给干妈买了水果,挑了她爱吃的香蕉。高嫣姐说,病人长期吃吗啡容易造成口腔溃疡和口干,含几片菠萝会比较好,我们又买了菠萝。

      叔叔知道我们要来,门给我们留着。屋子依旧是没有开灯,叔叔出去透透气去了,干妈一个人躺在床上。

      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,难免会觉得压抑,要是我恐怕会抓狂,真是难为叔叔了。

      见到干妈,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。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瘫痪的范围逐渐扩大,止痛药的效果逐渐变得不明显,疼痛的次数在增加,胃痛腹泻,身体进一步消瘦,因为癌细胞脑转移,导致精神恍惚,时常出现幻觉神志不清……

      我不禁有些黯然,我不知道下一次我来看她,又会是怎样的情形。不愿意想,也不敢去想。

      我们刚到的时候,正好碰上干妈疼痛发作,正侧着身子抓着扶手。我们赶忙上前,托着她的背,握着她的手,帮她盖好被子,端来温水。我知道,这些并不能替她缓解疼痛,可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。

      每次我们过来 ,干妈都非常开心,这次也一样,不顾身体的疼痛,喘着气和我们说话。高嫣姐赶忙让她别说话,节省体力。

      疼痛一直在持续,以前我们没见过这种情况,干妈的病情的确恶化了,早上刚吃了药,还没几个小时就疼成这样。

      叔叔不一会儿也回来了。在询问了高嫣姐,征得叔叔的同意后,我给干妈喂了一粒短效镇痛的盐酸吗啡片。很快,疼痛缓解了很多,我们也松了一口气,看别人痛苦也是一种煎熬。

      孔大哥记者也进了屋。我们跟随记者的提问,也对干妈的一生有了更深的了解,依旧是深深的感动和震撼。

      干妈和前夫的婚姻充满了辛酸。丈夫不学无术,迷上了赌博,整个家庭靠她一个人在招待所做服务员的微薄收入苦苦支撑,没钱给刚生下的儿子买奶粉,她将家中的糙米磨成米粉煮给儿子吃。儿子快满周岁的那个冬天,漫天大雪,干妈从街坊门口抱回一个才两三个月大的女婴。干妈说,在她的老家,重男轻女的陋俗很严重,那个时候生了女儿不要的,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扔到水里淹死。她实在不忍心看着月月(干妈的养女,因为在正月抱回家,所以起名月月)在雪地里活活冻死,尽管家中已经一贫如洗。公公一万个不愿意,几次把月月扔回雪地,干妈又把她抱回来。有了月月,生活越发的拮据,最困难的时候,靠十块钱买菜过年。

      干妈说,她总担心月月觉得自己不疼她,从小到大,她只打自己的儿子,对女儿百般疼爱。她开玩笑说,所以现在女儿比儿子对她还要亲……

      亲人邻居百般劝说,干妈才和她的赌鬼丈夫离了婚。干妈得了绝症,他不敢来见她,叔叔几次劝说他才过来。干妈说:“其实他人蛮好的,就是爱赌,我生病之后,他还塞给我六千块钱,你想啊,一个嗜赌如命的人,还会拿出六千块钱给我……”

      干妈和叔叔认识也是在2000年的一个冬天,说来还有一段浪漫的故事。叔叔是水利工程师,那年冬天在干妈的老家做工程,一天夜里一点钟,外面下着大雪,叔叔工作完走进干妈所在的招待所,把她从被窝里叫起来。后来他们小吵了一架,再后来他们成为了朋友……随后的几年他们保持着联系,干妈也会偶尔来武汉看叔叔。2004年,叔叔生了一场大病,没人照顾,便问她能不能来照顾他。后来……

      干妈很认真地跟我们说:“我当时是真的担心,你说,他这么大年纪,生病没人照顾,怎么办呢,我没办法,就去照顾他了……”

      叔叔乐呵呵地插嘴道:“这一照顾就是一辈子咯……”

      我们都笑了,为他们的幸福,虽然这幸福那么短暂,这“一辈子”那么短暂。

      叔叔和前妻离婚二十多年,干妈认识叔叔以后,还常常去叔叔前妻家里,给她做清洁,两人的关系情同姐妹。和叔叔结婚的时候,干妈还跑去征求她的同意。他们没有婚礼,因为年龄的差距,他们也不敢举行婚礼。世人的眼光多么的可怕,连去医院,他都不敢说是她的丈夫。

      可是他们还是幸福的。

      可是幸福的日子那么短暂。

      斌斌一岁半的时候,她被检查出肺癌晚期,第一次放化疗结束,她上吐下泻,失忆了二十多个小时;化疗结束没多久,斌斌被检查出自闭症,整个家庭雪上加霜……

      我不知道一个人在短短的几个月,接连遭受这样双重的打击,他该如何面对如何抉择?光是其中任何一个,都可以让一个家庭支离破碎,都可以让一个人精神崩溃。我不知道干妈或者叔叔,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,也不知道,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们笑对生活……

      当问及干妈遗体捐献的初衷,她只是说,好人有好报,她希望她现在帮助别人,将来有人能帮助她的孩子。要不是家人的强烈反对,她甚至要把自己的遗体捐给我们学校,给学生们实习。

      记者的笔飞快的舞动着,干妈一次又一次焦急的提醒记者:“不要把我写得太好,我也是很自私的!”我们安慰她,没事的,记者会如实报道。

      干妈躺久了要坐起来,我把她抱上轮椅,干妈除了脚有些水肿,其他的地方都是皮包骨头。我们给她剪指甲,给她做按摩,把切好的菠萝喂给她,让她含在嘴里。干妈很好玩,像个孩子似的惊呼:“我又把它吃下去了!”惹来一片笑意。我们忙说没事还有还有。

      临走的时候,记者要给我和干妈拍一张照,我很不好意思,干妈摸着我的耳朵说崽崽没事,不用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  她又要叔叔请我们吃饭,我们推辞,她却执拗地坚持。我满口答应,我们就去吃就去吃。出了门,我拍拍叔叔略显佝偻的背:“叔叔,我们不吃了,你吃饭的时候慢一点,稍微晚一点回去,就说请我们吃过了,别忘了哦!”叔叔拗不过我们,只好答应。

      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了,在那呆了四个小时,挤上闷热的公交车,我们一行人都是一脸的疲惫,但是内心却有小小的雀跃。总算联系到了媒体,初步的努力取得了成效。现在就等媒体的报道了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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